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身世

關燈
身世

隋衷業,徹頭徹尾當了回見證者。

人潮翻湧,歡呼疊起,所有人皆沈浸在巨大的喜悅歡慶裏。目光中央,他那最得意,也是最沒出息的兒子,任憑一個女人,一個敵國的君主,緊緊摟抱著。

從此安心做一個女人背後的男人嗎?

要美人,還是江山?這在歷代君主和儲君中,完全不成選擇的選擇。

他最看重的兒子,給他當頭棒喝。

他甚至被氣得發笑,他聰明一世,雄才大略,在教子之上,自問也是親歷親為,精心培養,蘭殷不是長子,更不是嫡子,但他聰睿,機敏,甚至在他的特意栽培下,冷情而狠性,深谙馭人術和君王道,極佳的儲君人選。這個孩子按照他二十年前的計劃,一日日成長,長成了他預想的模樣,最標準的君主容器,最引以為傲的作品。

隋衷業沒有腐朽承朝的嫡庶之念,他樂意養狼,在兒子們的絞殺下,選出最厲害的頭狼。這樣的繼承人,他才放心在閉眼前,將祁國交到他手上。

他需要蘭殷有能力,有手段,有野心,必要的時候,無所不用其極。

他不需要他兒女情長,耽於一己私情,羈絆為王稱帝,逐鹿中原的霸業。

所以,他在蘭殷五歲那年,強行分離他們母子,強行抹去記憶,丟在了荒蕪的殷家村。

他把祁朝殿堂,留給長子和次子廝殺,為他獨獨辟了新的戰場——按照一個寒門子弟的路徑,家世清白,失去一切,順利應選緹營衛,趟過刀光劍影,屍山血海,去做承帝的鷹犬心腹,去掌握承朝所有的秘辛,恫嚇拿捏控制不可一世的朝臣和王公。然後,在他十八歲,重回記憶的那年,重新成為他們祁朝金尊玉貴的三皇子殿下。

血緣是斬不斷的,蘭殷沒有選擇。而且,作為父親,自己並不吝嗇,獎勵幼子的,是那尊貴非凡,他的哥哥為之心念祭奠自由、奉獻性命的帝王之位。

他自問這不是一場虧本的買賣。

他更自信,自己沒有虧待這個孩子。

可是,在成功唾手可得的時候,他說他不要了。

詔獄的地牢裏,隋衷業簡直氣瘋。盛怒之下的他,策劃了這次鑒畫。

他不需要左名去刺殺長樂,他兒子愛慕的女人,親眼死在眼前,怕是永生難忘。

他只需要左名靠近長樂,貼身下一個毒蠱,這個女孩,可以繼續做她高高在上的王,而蘭殷,自此只會任自己予取予求。

變故陡生之時,他心道不好。

那把銀色的匕首揮向長樂時,斬斷的,是他同兒子的父子之情。

一道冷然的目光,灼然逼視,他定睛看,正是那個小姑娘,冷冷地凝視他。

他沒有發怒,回以一個禮貌的笑容,同他的兒子,有三分相似。

勝者為誰,言之尚早。

因為他還有一張底牌。

裴脩己。

大承朝資歷最深的貴族之後,三朝元老。

實現了“紅雲銀鳳”的預言成真又如何?只要世家不答應,蘭殷就坐不上皇夫之座。

又或者女帝將來廣納後宮,可以給他一個男妃的位置?他笑一笑,怎麽可能,蘭殷同他的母親,一般驕傲,不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眷侶,情願不要。

瞧,那白發蒼蒼的裴相,不是已然整頓衣衫,鄭然下定決心,準備好長篇大論的言辭了。

裴脩己確然下定了決心,他瞥了眼桌案上的“罪證”,那半卷半展的第三幅畫。

端正向長樂作揖。

“陛下。”

長樂輕輕放開殷恪,肅容道:“裴中書令,您來得正好。朕有疑,想請賜教。若朕沒記錯,此次扈衛,是裴氏牽頭金吾衛辦的吧。”

這是興師問罪了。

裴脩己面色卻比預想得更為沈重,“是臣失職,罪該萬死。但請陛下責罰前,容臣問一個問題。”

這麽謙和的態度,甚至讓長樂都有些詫異。他畢竟是老臣,年齡可作自己的祖父,眾目睽睽之下,該全的優待,還是要給的。

“您說。”

裴脩己卻轉向了殷恪,問了個奇怪的問題。“殷將軍,可會種植梅樹?”

“會。”

裴脩己點點頭,十分客氣。“謝謝。”

而後撩袍,在長樂面前跪下,中氣十足,高聲道:“臣,裴脩己,恭賀‘紅雲銀鳳’現世,恭祝陛下和殷將軍永結同心,白頭共老。”

一語出,四座驚。

裴昉目瞪口呆,喃喃自語,“伯父被奪舍了不成,怎麽會同意殷恪娶女皇?”

身邊的侄子附和得卻快,“恭祝陛下和殷將軍永結同心,白頭共老。”是裴時南。

而後,是接續的跪倒聲,裴氏從了。

六部來觀案的官員,連同聞聽行刺,匆匆趕來的徐慶業和杜濉,都接續跪下了。

現場沒有跪下的,只有兩人。

裴時南行伍出身,手勁大,一把拽下裴昉,低聲道:“叔父,你還要命不要,祖父都答應了,你偏要得罪女皇。”

“奇怪,真是奇怪,這一局我們雖輸,可明明情勢並非不可逆轉至此,不是裴氏,也可是謝氏,王氏,怎麽就非殷恪不可,將皇夫之位拱手相讓……”裴昉尚沈浸在震驚不解中。

另一人,是隋衷業。

他冷眼看著忽然倒戈的裴脩己。所有人都沒有他看得清,宦海沈浮大半生的裴脩己,看到第三幅畫時,目中的震驚與後怕。

沒有人比隋衷業更清楚,畫中為誰。

三幅畫出於同一女子之手,分別畫於十三歲、十六歲和二十二歲,第三幅,更是女子的自畫像。

心驀地一抽,緋衣,蘭殷的生母,該不會是……

漫長的一天終於過去,留給上京城的,是足以談論幾十年的傳奇故事。

裴脩己背手立窗前,冷眼看天上的月亮。他這個年紀,本已少眠,何況,今夜,他在等待一位不速之客。

“裴相,是否應該給我一個解釋,為什麽會臨陣倒戈?”來人不迂回,開門見山道。

是隋衷業。

裴脩己轉身,看著面前英挺的中年男子,淡聲道:“你對老夫也不夠坦誠,是吧,左公子?或者,我該稱呼你一聲隋皇?”

“但我想,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,你希望將來的儲君是裴氏血脈,我想要回我自己的兒子。擋在我們面前的,一直是蘭殷。”隋衷業道。“我們因利而聚,原本合作融洽。”

“可你從沒告訴我,他是阿窈的孩子!”

心頭嗡地一鳴,猜測的真相,漸漸要浮出水面。隋衷業上前一步,追問,“阿窈是誰?他的母親,他的母親,從來就是顧緋衣。”

“哼——”一股譏色,浮在了裴脩己的嘴角,“隋皇,你這般聰明的人,怎麽被小兒女的文字把戲騙了過去。非衣為裴。她從始至終都是我裴家的大小姐。”

隋衷心怔然。他知道她喜穿紅衣,她說家人喚緋衣。他當時身負重傷,卻不忘調戲她,“‘一枝紫蕤蕾初破,曉霞飛落緋衣傍’,姑娘原來喜歡梅花。小生記住了。”

卻原來,初見之時,她就告訴了他,她是裴氏女。

難怪,她在知曉他真實身份時,竟然是失望;難怪,她自此郁郁寡歡,甚至不容許他踏進她的宮門半步。

甚至在他執意將他們惟一的兒子,送到承國,開始了他為期十三年的計劃時,已然臥病多年的她,臉上竟然閃現了奇異的篤定。“左郎,”她已經五年沒有這般喚過他,“阿殷是你的兒子,可同時也是我的兒子,你不會成功的。”

他以為,緋衣是在說,孩子承繼了她執拗固執的性子,從不曾改。

卻不想,她更是在說,流了一半承朝之血的蘭殷,永遠不會叛國。

不僅沒有,甚至為那個女帝掃除了一切障礙,讓他多年的苦心經營付之東流,為此,不惜將尖刀,對準了自己的父親。

隋衷業知道大勢已去。“所以,裴相打算助蘭殷一臂之力。可是,沒有人會知曉他是你的外孫,在所有人看來,都是你們裴氏輸了,與皇夫之位失之交臂,不後悔嗎?”

隋衷業不放棄最後一次的攻心。

“不勞你費心了,我只望你滾得越遠越好,你問我是否後悔?我告訴你,後悔。我這一生,惟一後悔之事,就是因著元配早逝,把阿窈,送到兩千裏之外的外祖家教養。因為我的疏於管教,才叫你這狼子野心之徒鉆了空子,讓我的女兒客死他鄉,讓我的外孫,流落草芥。費了千辛萬苦來到我面前的孩子,我滿心籌謀的,居然是如何害死他!”

“這孩子認我也罷,恨我也罷,餘下的歲月,我只會竭盡所能對他好。以求稍贖我的罪孽。”

隋衷業離開上京城時,全城皆在張燈結彩,迎接慶賀祥瑞臨世。

東門之外十裏,長亭處,兩人為他送行。

一個是長樂,一個是南真師太。

“別瞧了,你的寶貝兒子,不會來給你送行的。”南真師太說得直白。

“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嗎?”至從裴相那知曉,南真師太是裴窈的手帕交後,他便一直想問她這個問題。

“不知道。可是隋衷業,如晦是阿窈親手帶大的,他的脾氣秉性,你還不清楚嗎?天縱奇才的孩子,只要身為母親的阿窈給他一點提示,拼出全局,只是早晚的問題。”

“所以,這是她對我的報覆?不惜賠上他兒子一輩子的前程命運,也要進行的報覆?”言及此,隋衷業,猶有憤然。

南真師太簡直氣噎。夏蟲不可語冰,跟一個野心家談感情,無異對牛彈琴。“你太高看自己了,阿窈留給如晦的,只有一句話,‘處世為善,遵從本心。還有,要幸福。’沒有提及你半分,你呢,只是她遇人不淑的敗筆,猶如畫壞了畫,存在,但不重要,就這般過去罷。”

言罷,南真師太抱臂,閃到了一邊,再不願同隋衷業多說半個字。

換長樂施施然走到他面前,摘下面上的冪籬,清越之聲響起。“我代如晦來送你。無論如何,你是他的長輩,他不願的事,我便來代他做,不叫人詬病於他。”

隋衷業譏然一笑,“你倒是縱著他。”

“為什麽不呢?他是我的夫君,他對我好,我也對他好。我以為,這是世間常理,稀松平常。”

隋衷業眼前浮現起了緋衣漂亮如水的眼睛,一點點黯淡下去。

心中生起一股不耐煩之意,譏刺道:“女皇陛下,今日撥冗前來,是特意向我炫耀的吧。我那不甚有出息的兒子,終究被你迷惑走了心。說起來,你又是什麽時候探查知道他真實身份的?多麽可笑,他為你賣命淌血的時候,你在不動神色調查他,從這點看,你的帝王術,習得比他好。”

“你誤會了。不是我暗中查他。是如晦,明明白白將答案擺在了我眼前。他告訴我,他不是殷家村人,他告訴我,那位吃齋念佛的殷母,不是他的生母。他還告訴我,他永永遠遠懷念他的母親,那個窗外植滿紅梅,衣袖盈香的女子。”

一席話,說得隋衷業啞然,半晌,嘆氣:“未曾想,我這兒子,竟是個情種。”

還有什麽好說的呢,揮手自茲去,永生不覆見。他翻身上馬,揚鞭前,長樂叫住他。

“另托你件事,幫我去家姑墳前上一炷香,囿於我們兩國齟齬,我想,我們終生,都不會有機會去祭掃她了。”

她和殷恪,是夫妻一體。但她和隋衷業,隔著國仇家恨,明懷太子的死,他逃不了幹系。

還有江南那場戰事,明裏背裏都有祁國的身影。

該討回的,將來,在戰場上,她會分毫不讓地討回來。

“好——”這一點上,隋衷業自知責無旁貸。他看著長樂,縱是心有不甘,還是丟下一句話:“要一輩子對阿殷好,我對不起他,你,不要辜負他。”

卸下滿身算計,他也是一個普通的父親。

“好,你放心,我們會恩愛百年,兒孫滿堂。”

邱氏的案子,很快水落石出,這場險些傷刺女帝,栽贓皇夫的禍事,讓在場的百姓義憤填膺,徹查此案的呼聲,高得刑部彈壓不住分毫。是以夙興夜寐,快馬揚鞭,很快將案果捧在了長樂面前。

是構陷。邱寶豐確診肺癆的當天,邱隨剛剛入了殿試名單,他放榜歸途,碰上了六神無主嚎喪的家人,這一切,被主考官錢銜映在了眼裏。

錢銜還有重身份,他是裴昉的連襟。

後來的一切,順理成章。掩下的病情,順利地中舉,適時的病故,和恰巧熟稔,義憤投告的老鄰,一樁新科進士悲切新案,就順順當當地炮制出來。

同理的還有郭渠孫遼案,蛛絲馬跡,草蛇灰線,全然指向了緹營衛。連夜奉命回京的大理寺少卿周之語親審了此案,居然有驚人的發現——郭渠身上的傷瘡,大承無一刀匹配。簡言之,他死於別國人之手。

一個小小的奉禮郎,有什麽值得別國暗衛動刀?除非,他的死,可以作為一個借口。至於孫遼家的兵械簿,大理寺一並查實,為案發三日前偽造,筆跡尚新。

殷恪嘆氣,“我這外祖糊塗。為了拉下我,不惜要和祁朝聯手。”

長樂解釋:“明明是聰明,查無可查,反而牽連不到他們身上。”

殷恪支頤看她,“所以,你打算怎麽對付裴家。”

長樂看他,搖頭:“人是祁朝殺的,古畫案是錢銜主導的,裴氏頂多是從犯。”

殷恪微笑,“怎麽會,就憑那副偽造的賬簿,也可以查出造偽的源頭,昭昭,你是不想查了是嗎?”

“是因為裴時南嗎?”他頓了頓,補上這句。

“我……”長樂正欲說話,他忽然掩住她的口,“讓我說。我知道,他是承朝難得的少年將才,如果裴氏落罪,他會首當其沖受牽連,北地局勢尚不穩,他一手帶出的裴家軍,不能再亂回去。”

他主動攬住她,將頭擱在了她的肩膀上。平時,都是她愛撒嬌,對他摟摟抱抱,除了危急救她,他甚少主動。

竟然有一絲“文弱”。

只有他自己清楚,他是不想讓她看見他紅了的耳根,見慣大場面的緹帥,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。

他同她解釋,“我只是有點嫉妒。裴時南,是我原先預備給女皇陛下的皇夫人選。”

長樂哭笑不得,掐了他一把,“你也太霸道了。管我的丫鬟,管我的前途,甚至連夫婿都親自掌眼,替我挑好了,我是不是還要和你說謝謝?”

殷恪自食其果,只得忍痛。“所以我後悔了。本來,助你登位後,我就該急流勇退,佞臣名聲差極,近墨者黑,憑白連累了你。裴時南不一樣,他出身高貴,才華橫溢,又純善、至性、重情,嫁給他,你會過平安順遂的一生的。”

“早在五年前,這一出都預設好了。一切都在按我的計劃進行,這最後一步,就是我背負所有汙名離開,卸了你同世家最後一層矛盾。昭昭,你知道嗎,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。”

“可是,詔獄裏,你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帶雨,我覺胸中悶痛,我的公主,一步步走得艱辛,她穿著登基為帝的冕服,不避忌諱,特特冒寒,來到陰濕的牢房來見我,我卻滿眼算計,親手把她推給別的男人。”

“別的男人,可以把她呵護在手心,不受一點委屈嗎?別的男人,在她哭得傷心時,會伸手抹去她的眼淚嗎?”

他說得長樂心中酸楚,想偏首看他,卻被他更緊地箍在懷中。

他絮絮道:“那剎那,我驚覺自己墮入了無間地獄,兩難之選,你哭了,他不給你拭淚,我義憤不平;他給你拭淚,我好像也不能稍微開懷一點。不定是裴時南,那個能牽你手,攬你入懷的男人了,現在還莫須有的皇夫,已令我瘋狂嫉妒。他會像我愛你這般愛你嗎?他能放棄他家族的期望,不爭奪所謂的姓氏延續嗎?這些,沒有人會比我做得好。所以,為什麽不能是我,憑什麽不能是我?我不放心,把我的昭昭,交到任何一個男人手裏。”

“所以,”長樂沈下聲音,隱然有翻舊賬的嫌疑,“在北地,你是故意帶我去那個鎮子,給我同裴時南制造街頭偶遇,甚至讓我幫助他解決崔氏,一同探謁公主陵,為我和他牽定重重緣分?殷如晦阿,殷如晦,你幾時紅娘線拉得這般好了?”

殷恪暗道不好,此等送命題,不立時交出一個完滿的答案,將來會被念叨一輩子。他矢口否認,豎起三指,斬釘截鐵:“不是不是,你忘了我默認我是你夫君的事了?有這麽給自家娘子牽線的嗎?”

指的是在北地他倆“假扮夫妻”的事。

殷恪大場面見慣,此時也不由微冒冷汗,其實,他就是存著這樣的心思,讓裴時南同公主,在北地共患難一場,到底將來情誼真摯些。

他設計得天衣無縫,絲絲入扣,眼看就要成了。大雪中,長樂一襲鵝黃冬衣,美得不可方物,他擡眸,看著街道盡頭由遠及近奔來的裴時南,忽然不願意了,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酸澀湧上心頭。當裴時南拱手致禮,道了一聲“嫂夫人”時,生平第一次,他的情感戰勝了理智,他無恥地默認了。甚至在那一刻,他因為這個假定的身份,忽然狠狠擁抱了一次幸福。

這些當然不能讓長樂知道,他難得同她“服軟”。垂首,狠吸了一口她烏發和雪白後脖的馨香,輕輕撼了撼懷中的可人,轉移話題,“陛下,臣餓了,晚膳吃什麽?預先申明,臣不想再喝豬骨湯了。”

此舉果然奏效,長樂一骨碌從他懷裏爬出來,擡頭,捧著他的臉道:“是我疏忽大意,你這傷沒養好,可不能饑一頓飽一頓。”

她吩咐傳膳。

等膳的時候,她看著他受傷的右手,眼神忽然黯然下去。她湊近,小聲致歉,“其實我也有一件事,要同你坦陳。”

他眨了眨眼睛,願聞其詳。

“其實吧,其實吧……”她絞著袖子,面有慚色,“這次審訊場遇刺案,是我故意為之;我故意松懈扈衛,我故意離左名甚近,我甚至派人在第三幅畫裏放了一把匕首。我不怕他刺殺我,我就怕他不出手。”

他伸手,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,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知道?”輪到長樂瞠目。

“嗯,你想造一個‘英雄救美’的傳奇故事,合規合理地給臣一個名分。”

那“紅雲銀鳳”不也正是傳奇故事的一章節嗎?

長樂並沒有卸下愧意,她垂首,低聲道:“還有一個原因。”

殷恪替她說,“一場嫁禍。祁帝想威脅我,卻不曾動殺你之念?”

聽得長樂更汗顏了,“你都知道了啊……”

“兵不厭詐,你輕巧巧一招,讓祁帝百口莫辯,你的安危是我的逆鱗,他手下的人一出手,他就背定了這個責,再不能挽回我,是不是?你是我親手教出來的,為師對你增益,表示滿意。”

“你不生氣?不生氣我甚至利用了你?”長樂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。

他唔了一聲,點頭,而又正色道:“生氣啊,氣你不愛惜身體。氣你將自己置於險境。可是昭昭,這既然是你的選擇,我肯定會配合到底,殷如晦,永遠不會對宇文苑,說一個‘不’字。”

至於利用他,利用隋衷業,前者他自己甘之如飴,後者,他不在乎。這糟老頭子,害了長樂這麽多回,被潑一次臟水,活該。

長樂看著他,眼眶漸紅,她拉住殷恪的手,鄭重其事。“我們的家,我會竭盡全力守好,我以我的生命起誓。”

說完,忽然想起什麽,又後知後覺踹了他一腳,“什麽‘為師’,誰是你徒弟,憑白占我便宜。”

倒引得他不正經起來,“‘為師’不喜歡,那‘為夫’怎麽樣,你何時改口喚我一聲‘夫君’呢?”

她羞澀,又擰了一把,兩人鬧作一團,倒被先時喚來回事的魏橫江撞了個正著。

魏橫江苦著臉,幾乎要哭啼啼掩面而去,他怎麽這麽背運啊,怪到那群傳膳的宮人不進去,反而推了他進去,這皇宮,沒有一個好人,他得罪殷帥越來越多次,何時才能官覆原職啊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